— 西西弗斯 —

【古龙同人】红梅记

红梅记

西陆 陆花

一剑气

空窗映月,翠影婆娑,正是阳春三月。

烛光摇曳,映出剑身宛如一泓秋水,剑锋闪亮如星子如寒冰,比剑锋更闪亮寒冷的却是一个人的眼睛。

一双稳定的手,干燥,修长,有力。白色的丝绸缓慢地擦拭着剑身,每个动作都精确果断,无可挑剔,甚至完美绝伦。

当他的手握住剑柄,一切就变得不同,猝然炸开的寒芒令世人无法直视,那本是独一无二的剑,持剑的也是独一无二的人。只要他的剑仍在手,他就是这个武林的神话,剑神,西门吹雪,不败的神话。

西门吹雪苍白的脸毫无表情,如果年轻时候他的眼神还是骄傲而冷酷的,冷漠如冰的表象下,还有涌动在冰层下的火焰,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喷薄而出,那是属于对剑的痴狂热爱。

现在他的眼睛看去似乎是灰色的,沉寂凝然,却不是黯然的灰,尖锐依旧,只是更冷漠,似乎是这世界上除了他的剑他已确实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也包括他自己。

烛火倏然熄灭,似乎是承受不住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剑气,是的,剑气,就连月亮都黯然无光。

西门吹雪已经有很久未曾出剑,这个江湖上值得他用剑的人已经不多,和他的朋友一样稀少。曾经西门吹雪认为他的剑才是他唯一的朋友,伴侣,知己。

得到平生第一柄剑的西门吹雪眼里的光芒就像是热恋中的少年得到了心目中的神女,洗澡睡觉都不肯放开片刻。

剑已经回到剑鞘,光华隐没,西门吹雪站在黑暗里没有动,白色的身影如同黑色天幕下亘古不变的万年雪山。

这样的夜晚,似乎很适合樽前月下,脂浓粉艳,春衫单薄,人美花娇,有个人如是说。

西门吹雪默然,似乎是讥诮的笑意在眼底掠过,不露痕迹。那个人为自己倒上一杯酒,舒适懒散的靠在藤椅上,似乎是随时随地都在享受着美景美酒美人,这个人叫做陆小凤。

西门吹雪很少回忆往事,人不可能没有过去,而往事对于一个剑客则是负担,情感的负担。

但是他依然记得几件往事,寥寥几件而已。

二往事

西门吹雪少年成名,而他什么时候认识陆小凤却没有人知道,或许就连陆小凤都已经忘了.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也许可以说,他是西门吹雪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曾经从西门吹雪剑下逃生的人。

彼时的西门吹雪击败了叶孤城,缥缈如白云的白云城主叶孤城,他的剑法就如同白云外的风,风无相,风无形。

天外飞仙,便如青天白云,无懈可击,但是紫禁之巅一战后,白云已经消散,世界上不再有天外飞仙,也不再有叶孤城。

西门吹雪凝望手中的剑,这一战他本没有必胜的把握,这种感觉他已多年不曾有过。他的剑只要出鞘就注定着死亡,哪怕是他自己的死亡。

死亡,冰冷的剑锋刺入刺入咽喉,瑰丽的花朵在剑锋盛开,璀璨鲜妍如梦幻,尽管只是瞬间。西门吹雪无限珍惜的吹落最后一滴沾染剑锋的鲜血,看着它落入尘土,改变了颜色不再鲜艳,而是死一样的黑色。

西门吹雪这次没有来得及享受这个后来他无数次重复的过程,只因为有人想要暗算他,从他的背后。

一柄剑,一柄毒蛇般的剑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阴狠毒辣,来势如风,却没有半点儿风声,轻飘飘的如同寒冬的雪花。

西门吹雪的肌肉已绷紧,尖锐的杀意在他血液里叫嚣,他还年轻,对于未知的对手还有很多好奇,他已准备出剑!

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毒蛇般的剑锋停在一个人的二指中间,像是狡猾的蛇被夹住了七寸,再也动弹不得,就像是在他的指缝中生了根,无论对方怎样用尽全力也无法摆脱他的钳制。

西门吹雪有片刻的诧异,那是个陌生人,一袭鲜艳飞扬的红色披风,红的像是血,他笑得很轻松自得,因为他对自己从来很有自信。

想要偷袭西门吹雪的人最终死西门吹雪的剑下,纵然他夺回了自己的剑,他的意志却也被瓦解,只管近乎疯狂的冲向西门吹雪,他早已明白他的结局只有死。

身穿红披风的年轻人看着他的尸体,流露出惋惜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的胡子很有特色,漆黑浓密,精神挺拔就像是他的眉毛,他看起来好像有四条眉毛。

“我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小凤双手抱臂,理所当然的态度就像天下间没有人不认识他。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能看到的只是陆小凤的手,稳定干燥有力的手。陆小凤的手指就像是最奇妙的武器,但那也是一只似乎保养很好的手,没有太多刻苦练习的痕迹,甚至没有老茧。

西门吹雪忽然拔剑,下一瞬间,剑锋停留在陆小凤面前,只要再刺进半分,就能刺入他的胸膛,但是他没有动,只是似乎很感兴趣的看着西门吹雪持剑的手还有他的剑。

“为什么不动手?”西门吹雪冷然道。

陆小凤只是笑了笑:“因为你的剑上没有杀气,你并不想杀我。还因为,或许我们已经是朋友。”

朋友,西门吹雪冷傲的容颜愈发冰冷:“我没有朋友。”

但是他的剑已经还鞘,他只是好奇,陆小凤会不会来接他这一剑,但是他没有。这让西门吹雪感到失望,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

陆小凤,西门吹雪想,他会记住他的名字,他一定要试试看陆小凤能不能接住他的出手一击!

三饮酒

西门吹雪很少饮酒,平时他只喝纯净的白水,过着最简单纯粹几乎接近苦行僧的生活,为了修炼无上的剑道,他放弃了很多东西。

陆小凤看看杯中湛青碧绿的竹叶青,清香凛冽,果然是好酒,他喝酒就像喝水一样快。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他手里只有一杯白水。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也看不见吹笛的人。

陆小凤满足的叹了口气道:“果然万梅山庄是个好地方,花香幽幽,笛声悦耳,美酒盈杯。”

西门吹雪冷冷道:“但你却不是来看花喝酒,聆听笛声的。”

陆小凤指了指西门吹雪手里的白开水道:“听说你从不饮酒?”

西门吹雪道:“酒能乱性,也能伤身,本是习武之人的最大忌讳。”

陆小凤又道:“听说你杀人前一定会斋戒?”他指了指桌子上西门吹雪分毫没动的菜肴,西门吹雪并不否认。

陆小凤皱眉道:“我却听说你刚刚回来,而西门你只在杀人的时候才出门。”

西门吹雪道:“我只杀该杀的人,而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他眼中有片刻的萧索寂寞,似乎深入骨髓。

陆小凤无语举杯,一饮而尽,这一刻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一处同样充满着鲜花芬芳的小楼,同样悦耳动听的音乐,来自于一把很好的古琴,不同的是它们的主人,那座小楼的主人温暖和煦如春风,他的名字叫花满楼。

再一次和西门吹雪喝酒时,陆小凤提出一个要求,请西门吹雪为他做一件事,关于大金鹏王和他的仇人。

陆小凤笑的很有自信,他像是随时随地都很自信,也像他的四条眉毛,生气勃勃,肆意飞扬。虽然他没有把握说动西门吹雪帮他这个忙,从大通大智那里得到的答案更让他头痛不已。

西门吹雪已经很久没见过陆小凤,更是很久没有和他一起喝过酒。西门吹雪杯中有酒,酒色翠绿,雪白的衣衫纤尘不染。

陆小凤拐弯抹角的提出他的要求,却被西门吹雪毫不客气的挡了回去,他只有摸摸他的胡子,然后他笑了,四条眉毛似乎都翘了起来。

陆小凤道:"我这次来来就是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应过别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几乎要大笑,纵然他着意克制,他还是笑了。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真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来求你。"

西门吹雪道:“那你就可以开始烧了,我后面的库物,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议你,最好从那里开始烧,最好在晚上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陆小凤真的怔住了,就连他引以为傲的四条眉毛都因为扫兴而略微下垂,但还他还不死心,固执地问道:“难道真的没有法子可以打动你?”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陆小凤终于沮丧的叹了口气道:“果然就像大通大智的说过的,想要打动西门吹雪,真的是件不不可能的事,只因为没有办法。”

陆小凤修长的手指依旧轻抚着他的小胡子,只是他思考和无奈时候下意识的动作,他的胡须舒展挺拔,确实像极了四条眉毛。

西门吹雪忽然道:“或许你有个办法可打动我。”

陆小凤诧异道:“哦?什么办法?”

西门吹雪的目光停留在陆小凤脸上,静静地看了良久,微笑着道:“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上。”

陆小凤本来摸着胡须的手停顿了良久,才慢慢地答应道:“好。”

四死亡(上)

西门吹雪见过许多死亡的场面,死在他剑下的人也有很多。

每天都有人死,每时每刻都有人死。这天一个人的死讯传到万梅山庄,这个人是他最熟悉的人,他最好的朋友,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西门吹雪正在窗下擦剑,日色晴好,他的手干燥稳定,动作细致精确。

来报信的人偷偷睨着西门吹雪的神色,小心道:“回禀庄主,已经打探到,陆小凤陆大侠确是死于黄石镇,是被人所杀。”

没有回答,西门吹雪只是举起手中的剑,放下了擦拭的丝巾,似乎是在欣赏日光下剑锋从不同角度折射出的光彩。

报信的人站着没动,从任何下人的角度看,庄主唯一真正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就是陆小凤,陆小凤随和大方又让他受到很多人的欢迎,庄主他会不会替陆大侠报仇?

“下去吧。”西门吹雪冰冷如故的声音,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陆小凤已死,这句话对他就像今日有雪般平淡无奇,甚至他没有吩咐沐浴斋戒,他杀人之前必须要做的准备。

报信的下人茫然而沮丧,他也说不清楚这感觉从而来,而他对陆小凤的印象只是,那个大方的扔给他一锭银子的庄主的客人,忽然他很想去喝点儿酒。

西门吹雪看着手中的剑锋,微微眯起眼睛,陆小凤已死?会死在谁的手中?他很清楚陆小凤的实力,清楚地知道,陆小凤的实力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应该还要强上一些。

陆小凤本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固然有时会犯傻,而他的灵犀一指也是西门吹雪亲自证实过的独一无二的绝技,他本该万无一失。

关于验证的过程,后来被很多人猜测,谈论,津津乐道,甚至也被传为笑谈。当中的真实情况却很少有人知道,大多数人知道的只是一句话,西门吹雪追杀陆小凤,起因是陆小凤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在世人知道幽灵山庄之前,陆小凤是第一个从西门吹雪剑下全身而退的人,虽然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在世人知道幽灵山庄之后,陆小凤还是唯一在西门吹雪剑下全身而退的人,因为世人都已经不在意那些活着进入幽灵山庄的的人,他们已是死人,不需要西门吹雪动手,他们早就死了。

醉意朦胧的陆小凤对木道人说,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杀他,这个人就是西门吹雪。

酒后吐真言,西门吹雪对此也不意外,陆小凤曾说过他几乎已有把握接住世上任何人的出手一击,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阴冷灰暗的朝房里,陆小凤发亮的眼睛盯着西门吹雪的眼睛,慢慢的接着道:"这个人就是你。”

虽然没有喝酒,西门吹雪却感受到了比烈酒更强的热力,透过四肢百骸,真挚的友情胜过世界上最烈最好的酒,辛辣炙热融入肺腑,透进血液。

但是陆小凤却已死了,那个从西门吹雪剑下逃生的陆小凤死了。

西门吹雪轻易的接受杀死陆小凤的要求,连陆小凤都惊讶不已,对西门吹雪来说却简单不过,他只是一直想要知道自己能不能胜过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灵犀一指,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这个决定由来已久,西门吹雪听说了在紫禁一战前陆小凤已经接住了叶孤城举世无双的天外飞仙,这个江湖有时候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有时候又到处充斥着秘密。

笛声隐隐,陆小凤喝下最后一杯酒,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叹气道:“我几乎要后悔了,不该答应你的要求。”

西门吹雪道:“你此时后悔也已经来不及。”

陆小凤苦笑道:“对,你说出的话从来都像射出去箭,不会更改。”

西门吹雪皱眉道:“你却像是个来送死的人,还是你本就打算去死?”

陆小凤道:“你的朋友却是真心要杀你的人,而你那位朋友又是被称作剑神的人,你的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自在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若被我杀死,就不是我的朋友,你只是个死人,死人没有名字。”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冰冷的眼瞳,忽然笑了起来:“好,你说的很对,我是陆小凤,而陆小凤,不是死人。”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光芒和速度。”陆小凤对花满楼说,一口喝干了百花酿,花满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剑锋刺入胸膛尖锐的疼痛令人无法遗忘,陆小凤只能阻止西门吹雪的剑刺入他的心脏,剑锋冰冷,西门吹雪的眼神却闪亮灼人。

陆小凤逃走的时候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他能感觉到西门吹雪的杀意就在身后,在紧紧追赶,如同芒刺在背,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一路狂奔。

西门吹雪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他掌中的剑没有放下,剑锋正滴落一串殷红的血,红的比陆小凤红色披风更红更艳丽的血。

足以刺痛他眼睛的红色,西门吹雪只爱最纯洁的颜色,白色,他只穿白色的衣服,万梅山庄也只有白梅万株。

西门吹雪没有去吹落那最后一滴血,而是静静看着它从剑尖慢慢的汇聚,轻盈的垂落,像是一朵花从枝头凋零,飘落在风中,一滴属于陆小凤的血,落入尘土,最后消失无痕。

而这次,陆小凤应该是真的死了。

五死亡(下)

黄石镇,黄沙漫漫,渺无人烟。

西门吹雪来到黄石镇,没人怀疑,他要为陆小凤报仇。

举世皆知,陆小凤死在黄石镇。

有人领着西门吹雪去看陆小凤的尸体。

人死都要进棺材,陆小凤也不例外,西门吹雪却没想到过,他竟然能看见陆小凤有一天躺进棺材里。

棺材是普通不过的棺材,简陋粗劣,并没有被钉死,像是早就预料到西门吹雪会来看。

灵位也是简单的,简单的白纸写着故友陆小凤五个字。

棺材被打开,西门吹雪凝视着陆小凤的尸体,良久良久。

尸体致命的伤口在胸部,一击致命,西门吹雪刻意去回避了去看尸体的脸,他是个剑客,只有剑和与剑有关的事情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而死人只是死人而已。

西门吹雪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合上。”

西门吹雪并非没有亲历过死亡,他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不是紫禁之巅面对叶孤城的天外飞仙,而是在那之发生的,他几乎已经断定自己会死在峨眉掌门独孤一鹤的剑下。

没有人能在三十招之内杀死独孤一鹤,是剑法就有破绽,而独孤一鹤的剑法没有破绽,他似乎能将自己的破绽随时都补上。

三十招转瞬即逝,西门吹雪指尖已经冰冷,他三次出手,三次都被封死,而他只需要一次破绽,就可以杀死对手。

西门吹雪练的本就是杀人的剑法,杀人的剑法不能杀人,自己就必死无疑!

珠光宝气阁对面的小河边,西门吹雪静静地站着。他并没有死,依然是白衣如雪的西门吹雪,只是他的掌心冰冷,或许他做错了一件事,他本不该杀死独孤一鹤,但是他们同样没有选择的机会。

西门吹雪看到了陆小凤,有一瞬间他甚至想笑一笑,他看到陆小凤明显的松了口气,还有他眼里或许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关切之色。

西门吹雪道:“我还没有死。”

陆小凤由衷地笑了,道:“你看来的确不像是个死人。”

西门吹雪道:“你想必没有料到死的是独孤一鹤,而不是我?”

陆小凤迟疑片刻还是承认了,笑容从他脸上退去,他看向身后的方向,那里远远的站着一个人,是花满楼。

而此刻西门吹雪似乎也是面对着死亡,他已经被关进了一座牢房,甚至没有冲出去的机会,他只有等待,也许这个结果就是死。

西门吹雪遭人暗算,他是不是已经无力举起手中的剑?,阴森黑暗的牢房里,一袭白衣如雪愈发衬托出周遭的污浊不堪。

有人将门打开了一线,只是一线,细微昏黄的灯光照应下,房间里空空如也,西门吹雪踪影不见。

于是门被打开,有人从黑暗中现身,那是个看去随处可见的小老太婆,似乎是感到奇怪地说道:“来迟了?西门吹雪不在?”

“谁说我不在?”西门吹雪的声音,还有西门吹雪的剑!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神,独一无二的剑气!

西门吹雪不是被暗算中了迷药,困在这里吗?

自然这不是真相,西门吹雪的剑已经证明了一切,他的剑已经刺向那个小老太婆!

小老太婆没有退,只是用奇快无比的动作伸出手,一只手,两根手指,用天衣无缝的方法,只是一夹就夹住了西门吹雪的剑。

"是你!”西门吹雪发出了一声惊呼。

"不是我。"小老太婆回答了这样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是你。”西门吹雪又说:“没有错。”。

然后,他缓缓将剑自小老太婆手上抽回,嚓的一声,点亮了火招子。

火光微微摇曳,映照出西门吹雪异常苍白的容颜,他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小老太婆。

“不错。”小老太婆的声音忽然变得年轻了,笑容里满是自得,一双满是促狭之意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是。"

不错,他就是陆小凤,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陆小凤果然没有死,西门吹雪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而是静静的听陆小凤自己说下去,听他讲述黄石镇的阴谋,仅此而已。

六相见欢

没有人知道紫禁之巅决战前西门吹雪人在哪里,陆小凤也不知道,他已经见过了叶孤城,见过了春华楼一剑洞穿唐天荣琵琶骨的天外飞仙。陆小凤的心却在沉落,深深的落到谷底,因为同样的他也知道了另一个消息,叶孤城伤在唐门暗器之下,伤得很重,并且无药可救。

而更让陆小凤心神不宁的还不止这些,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花满楼,自从在王府分手,他们再也没有见面,而本该比他先期到达京城的花满楼却半点消息也没有,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渺然无踪。

陆小凤心事重重的盯着桌子上一碟早就凉透了的酥油泡螺,这是他朋友李燕北的家,李燕北的第十三个小公馆,这里的女主人十三姨成熟而美艳,厨艺也很不错。

十三姨关心的看着他道:“你一定很久没吃过东西,本来预备了些点心,不过已经冷了,我拿去炸一炸,冷了就不酥了。”

“不用了,我就这么吃。”陆小凤心不在焉的拿起一个酥油泡螺,忽然问了句:“李燕北呢?”

“走了,他的家又不止这一个。”十三姨勉强笑道,陆小凤只有沉默,顺便用酥油泡螺塞住自己的嘴,他一天没吃过东西,这时候却也没心情去吃。上一次吃酥油泡螺的时候还是和花满楼在一起,那天有很大的雪,雪花飞舞。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还没有解决眼前问题,却又遇到了一个麻烦。只有五根缎带,而不愿意错过紫禁之巅决战的江湖人却多如过江之鲫,木道人,古松居士,李燕北,唐家兄弟,严人英,密宗喇嘛,还有七大剑派的高手。

这哪里是五根缎带,分明是五个烫手的山芋。陆小凤把最后一个酥油泡螺塞进嘴里,没滋没味的嚼着,许多问题还在他心里来回翻腾,尤其是关于花满楼的。不知为何,他总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线索就在他手里他却抓不住。

下一个瞬间,陆小凤忽然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十三姨居然就这么样冷冷的看着他倒下去,脸上居然还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并且拔出了刀。

这一刻陆小凤本该是个死人,可是他没有。有些人好像天生就幸运,就算倒霉,也倒不了多久,陆小凤显然就是这种人。

因为十三姨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苍白而冷漠的脸色,一身白衣如雪,更令人畏惧的却是他手里的剑。

西门吹雪的手握住剑柄,慢慢的拔出了他的剑,声音是冰冷的:“为什么给陆小凤下药?李燕北在哪里?”

十三姨的身子在发抖,她只有勉强靠住桌子,陆小凤刚刚倒下而西门吹雪立刻就出现只有一个可能,他一直都在窗外,只是出于某个原因没有现身而已。

十三姨只有说实话:“李燕北已死了,被烧成了灰。”

西门吹雪了然的点头,李燕北是陆小凤的朋友,十三姨只有杀死陆小凤才能人不知鬼不觉的逃走。

西门吹雪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陆小凤,冰冷的眼里却忽然流露出温暖之意,陆小凤的运气看来真的特别的好。

陆小凤被妥当的安置在一张很舒服,很干净的床上,甚至换过了衣服,脱掉了鞋袜。

屋子里也很干净,充满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气,桌上已燃起了灯,窗外月光如水。

西门吹雪静静的站在窗前,面对着窗外的秋月,一身白衣如雪。

九月十四,夜。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有了动静,从昏迷中醒来,发觉自己四肢俱全五官无恙的陆小凤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西门吹雪,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西门吹雪!"踏破了铁鞋都找不到的西门吹雪,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出现了?

陆小凤跳了起来。他居然还能跳起来,只不过两条腿还有点软软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

"好小子,你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陆小凤孩子气的赤着脚站在地上大叫:“这些天来,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西门吹雪冷冷道:"一个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该这么样说话的。"

"救命恩人?"陆小凤皱起了眉头,随后又叫了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西门吹雪冷冷道:"若不是我,你的人只怕也跟李燕北一样,被烧成了灰!"

陆小凤失声道:"李燕北已死了?"

西门吹雪道:"他的运气不如你,你好像天生就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他终于回过头,凝视着陆小凤。他的脸色还是苍白而冷漠的,声音也还是那么冷,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已有了种温暖之意,如同春水冲破坚冰,春风吹拂大地般的暖意,一种陆小凤从未在西门吹雪身上感受到的暖意,陆小凤不禁愣住了。

七红梅(上)

雪花纷飞,温暖如春的室内,西门吹雪独自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直到剑锋的每一寸都散发出冷冽的光芒。

窗外有人踏雪而来,一袭鲜艳的红色披风再熟悉不过,陆小凤带着一身寒气兴致勃勃的走了进来,似乎早就忘记了那次发生的事情。

在银钩赌坊门外,枯竹的鲜血飞溅五步开外的时候,西门吹雪的人已经消失在风里,消失在雾里,就像是他来的时候那么神秘而突然。

陆小凤良久无语,因为西门吹雪的目光冷漠如冰,甚至比从前更加冷漠无情,紫禁之巅决战以后,他们本还见过一面。

没有人知道,西门吹雪带着叶孤城的尸体去了哪里,除了陆小凤和花满楼。

合芳斋后门停着一辆马车,花满楼静静地等候在车里。陆小凤走了出来,神色间若有所思,随后登上了马车,对花满楼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花满楼虽略带有疲惫之色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既然这里找不到西门吹雪,你觉得他去了哪里?”

新土,孤坟,坟上的土还没有干。

西门吹雪的背影看起来分外寂寞孤单,陆小凤忽然不敢走过去,西门吹雪的人就像是一柄剑,孤独却锋利的出鞘利剑,谁也无法靠再靠近半分。

果然,西门吹雪冷冷地对陆小凤说:“纵然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

陆小凤的笑容消失了,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一次?"

似乎是无意识的,西门吹雪回避了陆小凤的目光,冷冷道:“我已还清了你的债,既不想再欠你,也不想你欠我,所以……"

陆小凤只有苦笑道:"所以下次你就算眼见着我要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会再出手。"

西门吹雪依旧是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否认。

但是,陆小凤还是来了,来到万梅山庄。

陆小凤抖掉披风上的雪花,对西门吹雪的冷漠熟视无睹,依旧是鲜艳的红披风,披风上居然很应时的绣着精制细巧的梅花图案,依旧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陆小凤,通常连他自己都很满意。

但西门吹雪却分明记得一个不同的陆小凤,那是在武当山脚下的解剑岩,一切尘埃落定,武当新任掌门木真人居然在就任大典上被行刺身死。这个消息传来时西门吹雪正在解剑池畔。

武当弟子神色惶恐,不只是因为掌门真人的猝然身死,还有一个原因。

西门吹雪的剑已经出鞘,他要带剑登上武当山。

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敢轻犯武当,也没有人能够带剑登上武当山,西门吹雪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永远也不会放开他手中的剑。

西门吹雪静静聆听着暮色中传来阵阵悦耳的钟声,木道人即将成为武当新的掌门,而他来到这里自然这这件事无关,他要见的人是陆小凤。

就像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的,西门吹雪在追杀不仁不义的陆小凤,没有人能在西门吹雪剑下逃生,而陆小凤显然是个例外。

西门吹雪的剑尖滴落一滴鲜血,已经有几个企图阻止他的武当弟子受了伤,却没有后退,只是保持着半月形的阵势,试图用武当剑阵阻挡西门吹雪上山的意图。

西门吹雪默然无语,他不屑于去解释,也不愿意去听那个武当派八师叔委婉却夹杂着警告的所谓劝诫。关于他来的目的,没有人知道,甚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西门吹雪最终见到陆小凤已经是长夜将尽之时,陆小凤从淡薄的雾气中走来,竟然令人有种恍惚而不真实的感觉,这是陆小凤,但又不是西门吹雪熟悉的陆小凤。

像是略有惊讶,陆小凤露出一个笑容,稀薄的也像是解剑池畔的雾气,看去疲倦而憔悴:“已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你为什么还不走?”

为什么还不走。西门吹雪像是头一次想起这个问题。是的,他是告诉自己他是来杀死陆小凤的,而现在就有足够的理由让他杀死陆小凤。

这一刻西门吹雪确认他看到了一个或许是最真实的陆小凤,一个平时躲在陆小凤身体里的另一个人,甚至,他已经是个死人。

西门吹雪对自己也对陆小凤说,他不出手的原因只因为陆小凤的心已经死了,他已经是个死人。

陆小凤是不是真的已经是个死人,已经不值得出手?西门吹雪凝视自己干燥稳定的手,忽然拔剑出鞘,他的剑还是很快,他的手还是很稳。他还是剑神西门吹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他的剑法已经超过语言所能形容的极限,而当一个人登上胜利的顶峰,同时降临的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如同庞然大物般无可阻挡的孤独。

西门吹雪并不畏惧孤独,漫长的追求剑道顶峰的过程中,他早已习惯并且适应了这种孤寂。只为了期待背信弃义者的血花绽放在剑下的那一刻,其余的时间都在以常人无法想象的耐心坚韧而执着的守候。

西门吹雪纵然可以找出许多借口杀死陆小凤,解剑岩下的一泓清水本就在等待着一个人的鲜血来浸染,他却终于无法出手,不能对陆小凤出手,他只有转身离开。

或许,不是西门吹雪忘记了他本不是真的要杀死陆小凤,而是陆小凤已经忘记了,或许西门吹雪已经不是他的朋友。

八红梅(中)

陆小凤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满意地看着杯中的酒,酒色碧绿,万梅山庄居然也有很好的藏酒,四时不断,陆小凤想着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西门吹雪则是慢慢的啜饮着,他并不以为喝酒是种享受,酒的滋味既不美好也不令人欢愉,但是此刻他手里也还是有一只酒杯。

他们已经不是在屋里而是在室外,细碎的雪花在微风中飞舞,六角亭的屋檐被积雪覆盖,空气冷冽清新,红泥火炉,绿蚁新酒,恰是琉璃世界,白雪暗香。

万梅山庄只有白梅万株,清透莹洁的万朵白梅已经和纷飞的雪花融为一体,无法分清彼此。

西门吹雪剑已出鞘,漫天飞舞的雪花在森寒的剑气下倏然消隐无痕,剑光如雪,剑气生寒,他的剑灵动如风,却不是白云外的一阵风,而是无所不在的风,无隙可乘,无孔不入。

剑气纵横,宛如流光飞雪,西门吹雪的身影渐渐模糊在一团光影中,是雪光,也是剑光,更多的却是西门吹雪这个人的光芒。

西门吹雪本身就如同最锋芒毕露的剑,他所散发出的夺目光辉几乎无可比拟,他手中的剑也不过是在折射他本身的光辉而已。

陆小凤施施然把手笼在衣袖里,静静地看着。本来清冷的梅香似乎越发浓郁了,因为飞舞的雪花中有了梅花的花瓣,娇软的白梅终于无法抵挡足以摧毁一切的剑气,纷纷凋零,零落在雪花里,飘落在风里,也粉碎在剑气里,只有余香犹存。

陆小凤似乎怅然无语,伸出手去,用他举世闻名的灵犀一指在风中堪堪留住一瓣残缺的白梅,轻软的花瓣落在指尖,轻如无物,就在下一个瞬间也随风而去。

西门吹雪收剑回鞘,最后一片雪花从剑锋慢慢飘落,陆小凤击掌赞叹:“果然是好剑法,看来西门吹雪你又精进了许多。”

西门吹雪冷然道:“我的剑法却从来不是给人看的,而你来却也不是看我舞剑的。”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道:“我们本是朋友,或许我只是来找你喝酒的。”
雪花落在西门吹雪飘落白色的衣衫上,或许因为是白色的,即便融化了也看不出它存在过的痕迹,雪花飘落,不待春归,也会倏然无痕。

西门吹雪看也不看陆小凤,冷冷道:“我却不喜欢喝酒,尤其是和酒鬼喝酒。”

陆小凤像是被噎住了,只好笑笑,换了个话题道:“万梅山庄果然名不虚传,雪中赏梅饮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西门吹雪冷冷道:“想不到陆小凤不但会附庸风雅,竟然也会惜花爱花。”

陆小凤只有用一杯酒堵住自己的嘴,心里却在转动着一个念头,这样的雪天,花满楼的院中若是只留下白雪皑皑,岂不是寂寞得很?这个时候,那个呆子总是会有些牵挂的吧?

察觉到西门吹雪的目光,陆小凤收敛心神道:“只是这白梅虽然极美,在这白雪世界中却未免单调孤寂些,固然花香沁人心脾,可若不留神也就分不清楚雪和梅花了。”

西门吹雪慢慢道:“只有白色才是这世间最为纯粹的颜色,纯净无垢,不被任何世俗所污染。至高的剑法也是如此,心中无垢,其剑无敌。”

陆小凤只有再喝下一杯酒,装作没有看到西门吹雪嘴角隐约浮起讥诮的笑容,却听他淡淡道:“你可以说你到这里来的目的了。”

面对西门吹雪,陆小凤有时候会感到自己无所遁形,与花满楼睿智的通透不同,西门吹雪永远都直截了当,就像是他的剑,一旦出鞘,就会染上血痕。

被西门吹雪看穿想法的感觉就像是被一柄剑刺穿了心房,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很好的感觉,陆小凤再次飞快的饮尽了杯中酒。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这酒适合慢慢品尝。”
陆小凤慢悠悠地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我在等一个答复。”

西门吹雪默然,目光徐徐掠过在满天碎琼乱玉中越发晶莹胜雪的白梅,良久说道:“什么样的答复。”

“一个能让朋友开心快活的答复。”陆小凤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笑容变得很是得意,他想起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种满了各种花,每天都在开放,就算是冬天也不例外。只是异种白梅,却是万梅山庄所独有的,轻易不为人所见。

西门吹雪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说道:“能让朋友开心快活的事,我竟然找不到理由回绝。”

陆小凤想了想却又说道:“不好,也许我该先刮了胡子再来找你。”

西门吹雪又看了看陆小凤的胡子道:“有时候我也会有胡子的烦恼,却是为了你的胡子。若你每次来找我都没了胡子,那我倒不知道会多几多烦恼。”

陆小凤眼睛一亮,连忙道:“这么说,你这次是不要我的胡子了?”

西门吹雪默然首肯,他已经明白陆小凤要的是什么。万梅山庄的白梅虽然并不是全部由西门吹雪亲手种植,他却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梅花也会归属他人所有。

陆小凤正认真的指点着园丁砍下满意的梅花枝条,似乎左挑右捡总有不满意的地方。还拉着园丁问了许多梅花枝条扦插的事情,被告知此时却不是理想的时间后,陆小凤似乎有些沮丧,只管望着粉雕玉琢的梅花出神,许久没有说话。

九红梅(下)

陆小凤意犹未尽的抱走了满满一大捆梅花,因为实在是太多,他只有扛在肩头,看起来就像个打柴的挑夫。但是他显然不在乎,也不介意那件鲜红的披风上沾染雪水和污泥,就这么无所顾忌的走在漫漫飞雪中,随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雪也慢慢变得大了。

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再也看不清陆小凤的身影,哪怕是披风的一片衣角,都隐没在白雪中。

同样的,西门吹雪如雪的白衣也被雪花覆盖,他没有用轻功,走在雪地上却也只有浅浅的一点脚印。要不了多久,就连这脚印也会被白雪盖住,留不下任何痕迹,就如同人生。

人来了也好,走了也好,本就留不下任何痕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江南的冬天也许并不漫长,却并非不寒冷,这一年竟然也连续下了几场雪,万梅山庄的万株白梅在也开得格外夺目,有这么美丽的花朵装点,山庄的冬天不会寂寞。

花开花落,一切都在白雪的掩盖下失去了踪迹,直到另一个春天到来,但是人是不是也会如此?

没有人给出一个确凿的答复,江湖还是江湖,江湖人却不再是以前的江湖人。

陆小凤在那个冬天以后没有再出现在万梅山庄,有人传说他已经买舟入海,和沈浪熊猫儿那些前辈一样出海去寻找海外的仙山奇岛。

卧云楼主人却拍着他越来越圆的肚子信誓旦旦的说陆小凤端午节还和花满楼来一起吃过粽子,谈笑风生的态度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开心,所以他八月十五还一定会回来吃月饼的。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江湖闲谈而已,并没有人真正知道陆小凤的去向,而他本也是一个来去如风的人,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富可敌国的时候可以挥金如土,贫无立锥的日子也只有寄居在不起眼的小客栈里,但是他总还有那么多的朋友,尤其有个朋友名叫花满楼。

有人去过花满楼居住的小楼,却没有找到小楼的主人。

屋里陈设装潢未改,满楼鲜花如故,似乎主人下一刻可就会归来。

院子里还有几株新植的梅花,似乎是才种了没有多久,枝条纤细却已经长出碧绿如玉的嫩芽,轻轻的迎风摇曳,有人认出这异种白梅本是万梅山庄所独有的,而西门吹雪从不曾轻易将这珍贵的白梅赠与他人。

西门吹雪通常每年会出门四次,而他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出门,能让他打破这个惯例的江湖上大概只有两个人,陆小凤和叶孤城。

叶孤城是西门吹雪在那一年杀死的第五个人,而陆小凤则随时随地都在制造着例外的发生。

这一年西门吹雪意外的没有出门,也许是江湖上真的太平了,又也许是陆小凤走后已经是第五个年头,江湖上少了一只飞舞在九天之上却又不离人间的凤凰真的变的寂寞了,但是江湖还是江湖。

第二年,西门吹雪也离开了万梅山庄,他还是武林中不败的剑神,神圣的光环并么有分毫减弱,他已经是活着的神话,但他却选择了离开。

最后一眼西门吹雪留给了一片绿意盈盈的梅花,带着他的剑走了出去,亲手关闭了这扇只属于他的窄门。

没有了主人的山庄并没有因此凋零,剑神西门吹雪的名字和故事传说也还在许多向往江湖的少年,恋慕名剑的年轻人那里不断流传着。

每到冬天总会有很多人到万梅山庄看梅花,这里的大门也不再紧闭,而是随时都打开着。

这是个很寒冷的日子,夜晚,有风,有月,无星。

一辆马车停在万梅山庄的墙外,车里的人似乎只是路过,被梅花盛放的香气吸引才停下而已。

不多一会儿,车里下来两个人,看去也不过是寻常的过路商旅,一个披着红色的披风,另一个的披风则是鹅黄色的,都绣着栩栩如生的红梅花图案。

如果此刻有人真的看到这两个人恐怕会失声叫起来,这两个人的名字都太过耀眼,本该是万众瞩目被众人敬仰的,此刻却寂然无声的出现在万梅山庄。

是的,他们就是陆小凤和花满楼。

虽然大门紧闭,却也难不住陆小凤,他领着花满楼找到一扇落满灰尘的角门,灵犀一指下,门锁直接掉落下来。

推开门的瞬间陆小凤不禁怔住了,记忆里如霜似雪的白梅变作娇艳夺目的红色,仔细看却已经不是当时的白梅花树。

花满楼自然没有觉察,不禁赞叹道:“万梅山庄的梅花果然不是凡品,只是这里的梅花似乎是前几年新植的,不及他处花朵繁密而浓香沁人。”

陆小凤却恍惚记起了那一日飞雪之下剑锋寒光映照的白梅,冷漠艳丽却孤傲宛如与世隔绝,还有闪动在花丛中的一抹白影,最终是看不清楚了,模糊在记忆里。

花满楼静静感受着月色下娇艳舒展的红梅花,良久才道:“陆小凤,这似乎不是异种白梅,而是红梅。”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笑道:“可不是,看来我还不是西门吹雪的朋友,竟然不知道他的万梅山庄也有这么美丽的红梅花!如今可不是为我们预备的?”他的手臂挽住了花满楼的腰,亲昵地靠了过去,花满楼只是笑了笑,月光下两人的影子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结局二

盆里的水还是温的.还带着扼子花的香气。

西门吹雪刚刚沐浴完毕,正在更衣,多年以来他只穿白色的衣服,纯净如雪的白色,从内衣到袜子,从不例外。

烛光摇曳,西门吹雪冷峻的容颜罕见的有了一丝疲惫之色,不是因为这次长途奔驰去做一件他认为最神圣的事,而是因为莫名而生的萧瑟感。

千里迢迢的赶去,斋戒沐浴,只为杀死一个陌生人,这样的事只有西门吹雪会去做,他吹的不是雪,而是血,鲜艳明媚,只在瞬间璀璨绽放的血花。

和这美丽的血花相比世界上任何美景在西门吹雪眼中都黯然失色,即便是娇艳的鲜花或是鲜妍的美女。

美女在西门吹雪身边并不缺乏,可她们通常只能做的事情就是为西门吹雪淋浴更衣束发修剪指甲,这些事很多人都可以做,而西门吹雪恰恰是不会去做的。

陆小凤甚至说:"西门吹雪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人。"

每个人都喜欢的事,他不喜欢,每个人都做的事,他不做。

他似乎已远离人世,他的剑已将他与人世隔绝。

西门吹雪到底还是不是个人,这个问题也只有他自己可以解答,虽然他从未给出过一个答案。

整整一年,西门吹雪只出过一次门,通常他一年会出门四次,一年是杀四个人,只是他偶尔会为陆小凤而破例,却总是要他把那两条和眉毛一样神采奕奕的胡子刮下来。

陆小凤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也许有几年了,人们的纷纷议论也渐渐平息,有人说亲眼陆小凤和一位美貌如花的女子乘船出海,双宿双栖,做神仙眷侣去了,也有人说,他和沈浪一样,携同好友花满楼退隐,不再过问江湖中的是是非非,但是这些终归只是传说。

这一年西门吹雪独自出了一趟门,却不是为了杀人,如今江湖上值得西门吹雪动手去杀的人已经极其稀少,西门吹雪是活着的武林神话,是人们膜拜和畏惧的象征。

没人知道西门吹雪去了哪里,这次他去了很久,回到万梅山庄时已是冬季。

第一场雪下过后不久,西门吹雪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书房的桌案上有一张干净的素柬,简单至极,看不出有特殊之处。

西门吹雪从不出席任何婚丧庆吊,他也不会接到请柬,更不会给人写信回信,这些对他都是多余的。

但是一封素柬出现在这里,西门吹雪叫来老管家,得到一个含糊的答复,这封信是被夹在书房的门缝里,没人看到它从何处来,是谁人送来。

西门吹雪打开了素柬,冷峻的面容忽然就有了变化,只不过瞬间又恢复如常,默默看向窗外,月光如水,红梅吐艳,色如丹砂,红的就像是血。

西门吹雪亲手折下一枝开得最灿然夺目的红梅花,吩咐下人交给他出门后遇见的第一个人,下人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多问一个字。

薄纱般朦胧的月光下看去,满园梅花盛放,白梅白得就像西门吹雪如雪的白衣,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红梅,也红得像是血。

有人说西门吹雪最爱的就是雪和血,虽然他从不去吹雪,而吹过的只是血。

西门吹雪手中有剑,剑光也如雪,剑风过处,残雪纷飞,落红如雨,纷纷点点的红梅花瓣扑落满衣,西门吹雪剑尖落下一朵将开未开的红梅,轻盈的颤动几下,落入终于他的掌心,却还是被风吹落下去,落入尘埃。

西门吹雪的人也消失在月色下,消失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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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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